康怀英率着大军出发了,他的心情很复杂,也很焦灼,临行前朱温说了很多,但实际上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,“赶快把丁会那混蛋给我抓来。”
所以,这次出征,在朱温的眼里,不是对晋交战,而是平叛,潞州本来就是我的,你一定要给我拿回来。
换句话说,这次出征,只能成功,不许失败,否则自己也成了丁会那样的小人,光拿钱不办事。
虽然朱温声称潞州人心不齐,但李克用是用兵高手,麾下沙陀兵更是天下精锐,潞州,真的有那么容易打下来?
丁会这时已经不在潞州了,李克用在太原城给他建了新家,配上豪华装修,天天拿他当吉祥物展示,“看到没,老子还能打,人心是站在我这边的。”
潞州现在的守将是李克用心腹爱将李嗣昭。李克用养子众多,选择大将时多委任养子,比如著名的十三太保,打虎将军李存孝。但李嗣昭却并不是李克用养子,而是李克用弟弟李克柔的养子,为什么李克用不考虑李存孝呢?
因为李存孝早就因为反叛被处死了,反叛的原因就是这个潞州城。这事还得说到朱温鼓动唐昭宗发动联军征讨李克用那年,890年张濬担任统帅,一路沿着河中往北,直逼太原,虽然根本没从潞州走,但潞州还是产生了连锁反应。当时驻守潞州的是李克用弟弟李克恭,李克恭性格粗暴,统兵无方,部下趁机反叛,杀了李克恭献城投降。
潞州一丢,太原南面门户尽开,李克用立即亲率大军攻打潞州,而朱温这边也在调兵遣将。他本人准备出征魏博,派了葛从周去潞州防守,另外派李谠率部越过太行山去攻打南面的泽州,同时令朱友裕张全义率兵绕过泽州,在泽州和潞州之间扎营,作为接应。
虽然是李克用先到,但葛从周趁着夜色,率领精锐士卒悄悄穿过包围圈,进入潞州。潞州暂时稳固之后,朱温便催促李谠,尽快攻下泽州。
包围泽州的部队里,有一只是朱温的精锐,邓季筠率领的骑兵。
邓季筠,善领骑兵,朱温手下的主要骑将,一开始担任朱温亲军骑将,后来势力壮大之后,改任龙骧等精锐骑兵部队统帅。
泽州统帅当时是李罕之,他被张全义赶走后,投靠了李克用,便在泽州驻扎下来,这时他早已大不如前,兵微将少,面对李谠的大军,只得向李克用求救,李克用遂分兵5000,令李存孝率队急救泽州。
李存孝到泽州的时候,正赶上李谠军队在城下劝降。
“李相公啊,你投降吧,张元帅包围了太原,葛将军也进入了潞州,要不了十天,沙陀人连家都要没了,到那时候,你怎么办呢?”
李谠的士兵说话文绉绉的,挺有礼貌,还称呼李罕之为相公。
劝降就劝降呗,但这话捎带上了沙陀人,李存孝一听就不高兴了。跟传统小说描述的差不多,比如残唐五代演义,李存孝手持八百斤禹王槊,人称飞虎将军,有万夫不当之勇,是唐末第一猛将。八百斤夸张了,八百斤,这等于扛着一辆小汽车打仗了,先不说李存孝受得了受不了,他骑的马肯定受不了,再说唐末也没那么高超的冶金技术,能让一根铁棒棒有那么重的重量。
但李存孝的确是一员虎将,有多虎?五代史把他比喻成三国时的张辽、甘宁(盖古张辽、甘宁之比也),说他每次出战时,总让仆人牵两匹马跟着,干啥用?担心自己还没打过瘾,马匹先脱力了。五代时的猛将特别喜欢单挑,这真不是瞎掰,比如晋军大将周德威,单挑抓过陈章,单延圭,随后即将登场的梁将李思安年轻时也好这口,朱温每次看到嚣张跋扈的敌人就会下令,“思安,去把那小子给我抓来。”
“喳。”
好像那时候不兴喊喳,反正李思安就去了,手起刀落,嚣张的敌将一缕香魂淼淼归西。
后来更是出了一个号称百人斩的猛人—夏鲁奇,李存勖某次孤军深入侦查敌情,中了敌人的埋伏,一万多敌军包围了李存勖的一千多人,夏鲁奇从中午杀到下午,一个人干掉一百多个。
再说一次,这真不是瞎掰,正史就是这么写的,要说吹,你找薛居正欧阳修他们去。
夏鲁奇是个特别喜欢单挑的主,还是上面说的那次作战,他先后跟对方大将单延珪、元行钦叫过板,可惜的是不分胜负,而单延珪,被周德威单骑生擒,看起来夏鲁奇武力应该比周德威略低,但夏鲁奇也有令他自豪的事迹,打败并生擒了号称唐末第二猛将的铁枪大将王彦章。打败了第二,那夏鲁奇是不是应该排第……那周德威又该排第几?李存孝怎么办?这笔账不容易算,咱们也别费这个脑子了。
甚至连后唐两任皇帝李存勖、李嗣源也是好战分子……打住打住,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,咱们接着说李存孝的事。
李存孝也喜欢单挑叫阵,听到李谠军队这么说,他点了五百骑兵就过来了,往梁军前面一站。
“哎……哎,等一下,知道我是谁吗?”
梁军看了几眼,“爱谁谁,你尿那壶的?”
“实不相瞒,我这人喜欢助人为乐,最近刚接了个活儿,帮沙陀人找新家。跟你们打听个事,你们这里谁最胖,叫他出来。”
梁军心想,原来是帮沙陀人出头的,但这事跟胖瘦有什么关系?
李存孝紧接着又说话了,“搬家就得有吃的,沙陀人胃口大,瘦子吃不饱。”
梁军听明白了,闹半天沙陀人都是重口味,感情是打算拿我们打牙祭。
邓季筠也是个勇猛的武将,听到这话就带着属下骑兵冲了出来,结果被李存孝五百骑兵一冲,稀里哗啦,全军大败,邓季筠本人也被生擒,过了四年才被李克用释放回去。
李谠见势不妙,骑兵精锐全没了,这还怎么打?当天夜里就率兵后退。在这种情况下想撤退,只有一个办法,就是先假装攻击,再派精兵压阵,分批撤退。
但他显然不怎么懂兵法,他是带着人撒腿跑,李存孝是骑兵,两条腿那能跑得过四条腿?李存孝纵兵出击,一直追到马牢山,杀敌上万,这才收兵。
泽州没打下来,还搭进去一只精锐骑兵,朱温心痛的直打颤,一回来就砍了李谠的脑袋。
李谠大败,朱友裕和张全义只得无功而返(朱温也没指望他两个,他俩的作用是助威,吓唬吓唬对方),但这时唐昭宗又派了一只军队过来接管潞州,统帅是张濬的副手,联军副总指挥孙揆。孙揆带了一万士兵,加上朱温送他的三千,合计一万三千人,走到长子县,被李存孝三百伏兵一举击溃,孙揆也成了俘虏。
到这时候,潞州彻底成了孤城,历来攻城都要网开一面,留个缺口给对方撤退,葛从周于是很识趣的带兵退出潞州,返回河南。
葛从周一走,潞州也随即陷落。
收复潞州,以李存孝功劳最大,本以为潞州节度使的位置,十有八九是他的,没想到李克用却任命了康君立。
提到猛将,大家蹦出来的第一个看法就是有勇无谋,李存孝也是如此。听说康君立抢了他的位置,李存孝这个气啊,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。
先不管李存孝怎么想,先来说说李克用怎么想的。康君立是什么人?这是功勋宿将了,当年李克用稀里糊涂在云州造反,就是康君立、李存璋等人鼓动的,可以说对李克用有拥立之功。李克用地盘不多,属下有功之臣却太多,根本安排不过来,康君立这些宿将一直都没自己的属地,十几年了还是个先锋官,这怎么行?好容易空出来一个潞州,按功排辈,李存孝再大的功劳,也得排在康君立后面。
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,李克用认为,你是我儿子,是自家人,而康君立是外人,自家人有什么好跟外人争的。
李存孝那能想到这个,猛人,性子都直,他就觉得我这么大功劳,你不赏我,那就是不对。
李存孝生了一阵闷气,又过了几年,李克用派他和李存信一起攻打王镕。河朔有三镇,分别是范阳、成德、魏博节度使,王镕世代都是成德节度使,后来被朱温封为赵王,在当时是个半独立的军阀,一直在晋梁之间倒来倒去。
李存孝和李存信势如破竹,连续攻克了两个州,并向王镕居城镇州(今保定)开进。王镕当时还年幼,仅有17岁,只能向河朔三镇的另一个,范阳(即卢龙)节度使李匡威求救。
李匡威大军一到,李存孝跟李存信就闹起了矛盾,为啥?因为争权。李存信也是李克用养子,当时军中除了李存孝,就数李存信最为勇猛,李克用前期用兵,总是首先考虑他们两个,两人一时并称,谁也压不过谁。
李存孝憋着劲想立个大功,就请求任他为主帅,一口气吞并王镕,但李存信同样也在争权,李克用最终决定任命李存信为主帅。
这下李存孝气炸了,前几年因为潞州生的闷气还没消,现在又来这个,一怒之下,就有点消极怠工。李存信抓住这个把柄,借机打了个小报告,说他看到敌人就走,一反常态,八成是跟敌人勾搭上了。
这个消息却不知道怎么被李存孝知道了,要不说猛将脑子都比较简单,他第一反应不是找李克用辩解,而是……真反了。
既然诬陷老子反叛,那老子干脆就反了吧。于是李存孝派人联络王镕达成协议,又向朱温送去投诚信。
可王镕根本没坚持几天,为什么?因为李匡威跟他闹翻了,李匡威临行前酒后乱性,强奸了弟媳妇,这下弟弟不干了,李匡威刚一走,他就宣布范阳天亮了,大哥是叛徒,从今以后范阳我做主了。
李匡威成了孤魂野鬼,没了家的孩子,王镕对他倒是感激不尽,说来说去,还是因为救自己,要不是为了自己,李匡威也不至于落得无处可去。
王镕对李匡威好,李匡威反而起了歹心,打算杀了王镕吞并他的地盘,但没有人家年轻人聪明,一来二去,反给王镕杀掉了。
李匡威一死,他弟弟也趁机起哄(这时候又认了自己的亲哥哥),打着替哥哥报仇的名义准备讨伐王镕。这下王镕腹背受敌,又失去了援军,第二年李克用亲率大军一到,王镕很识趣,马上投降。
王镕投降,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李存孝,他写给王镕的信也被扒出来了,信上把李克用写的一无是处,简直就是个老而不死的老混蛋。李克用气的七窍生烟,马上调转大军围攻李存孝。
但李存孝毕竟是李存孝,脑子虽然简单,打起仗来真不好对付。李克用打算挖壕沟困死他,但被李存孝率领骑兵突袭,壕沟怎么都挖不好,眼瞅就要变成烂尾工程。
这时候李克用部下用了一招反间计,告诉李存孝说:“你捣什么乱啊,不知道什么叫爱护公物?大王本打算修好壕沟就回太原,你一直搞破坏,他也就一直走不了,我们都跟着倒霉。你让他修啊,大王走了之后,剩下的诸将谁是你的对手,到时候你再打出来不就行了。”
李存孝听了直伸大拇指,“天才,您真是天才,说的很有道理。”
我是真不明白李存孝的脑回路,你爹生这么大气,亲率大军过来,派人吭哧吭哧挖沟,要不是想弄死你,至于费这么大劲?难道只是为了贡献GDP?
但不管怎么样,李存孝就是信了,结果当然是李克用没走,很耐心的等到李存孝吃光粮食,开城投降。虽然李克用很疼这个养子,但谋逆大罪,不得不杀,于是带回太原,在街头车裂了他。
据说李存孝天生神力,五匹马也拉不动他,最后不得不挑断他的手筋脚筋,打碎膝盖手肘关节,才顺利行刑。
这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,但后世确实留下了李存孝不少传说,以至于有一句话叫“王不过霸,将不过李。”意思是称王的没有能超过霸王项羽的,为将的没有超过李存孝的。
处死李存孝后,李克用闷闷不乐,甚至迁怒到了康君立身上,某年召集诸将喝酒,康君立喝了点酒,出言不逊,被李克用立即赐死。
而那个李存信,虽然独享了恩宠,却是锐气尽失。李克用后来派他援救山东,从魏博借路,李存信控制不住属下,沙陀兵大肆抢劫,导致罗弘信转向朱温,联合将他打的大败,甚至还搭进去李克用长子李落落(前面讲过这个事,看到这名字就该记得他是落马被杀)。
后面接连几仗,也是连连失败,李克用发怒说:“古人有三败,你已经两败了,你给我小心点,再败我绕不了你小子。”李存信连连叩首,从此就称病不出,没办法,李克用这才开始重用李嗣昭。
人的潜力,往往是给竞争对手逼出来的,好朋友难得,好对手一样难得,这就像C罗梅西并称绝代双骄,少了任何一个,恐怕另外一个表现也会大打折扣。所以说,不仅要珍惜自己,还要珍惜你的好对手。